普惠金融对民生有着润泽作用，重点在于实际成效，关键在于长期效益。

2015年12月，国务院颁布《推进普惠金融发展规划（2016—2020年）》，明确了普惠金融服务对象，同时对各类金融机构进行分工，这是我国普惠金融领域首个系统性顶层设计框架。

十年时光匆匆而过，站在2025年末，我国普惠金融服务覆盖范围持续拓展，可得性与便捷性不断提高。金融服务如同活水，精准且深入地流向小微企业、农民、城镇低收入人群等普惠金融服务对象，呈现出业务量增加、覆盖范围扩大、成本降低、质量提升的良好态势。

作为“五篇大文章”的重要部分，普惠金融迎来了深刻的范式变革。金融服务不再局限于对传统领域的简单覆盖，而是借助数字基础设施的深化和生态体系的构建，向县域经济、产业链末端以及新市民群体持续渗透，展现出从“单点信贷支持”到“综合金融赋能”的明显转变。

普惠金融处于从“有没有”迈向“好不好”的关键时期，深层次的结构性挑战也随之出现。普惠金融市场目前呈现出怎样的格局？在人工智能的助力下，如何平衡好普惠金融效率提升和风险防控？怎样引导更多长期资本进入普惠领域？围绕这些问题，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普惠金融研究院（CAFI）院长贝多广近日接受了北京商报记者的专访。

在贝多广看来，普惠金融市场已形成多元化、多层次、适度竞争的金融供给格局，数字普惠金融成为普惠金融高质量发展阶段的重要推动力量，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下一阶段，普惠金融的发力方向可从信贷、保险与资本市场三大领域全面展开。

多元化、多层次、适度竞争格局形成

北京商报：普惠金融从“有没有”进入到“好不好”的提质阶段。自2025年以来，围绕做好普惠金融这篇“大文章”，无论是金融支持政策，还是机构产品设计都有创新，您认为当前普惠金融市场整体呈现出哪些特点？还有哪些核心矛盾有待突破？

贝多广：当前，普惠金融市场呈现出三个特点：一是整个金融系统都参与普惠金融业务，形成了多元化、多层次、适度竞争的金融供给格局，涵盖不同规模的银行，以及信贷、保险、理财、资本市场等多样化金融服务；二是数字普惠金融成为重要推动因素，从最初的“鲇鱼效应”逐渐转变为撬动行业的“杠杆作用”，成为未来趋势；三是行业逐渐认识到普惠金融是为受到各类金融排斥的群体提供合适的金融服务，并且在普惠金融发展中，除了金融产品创新外，对消费者保护、金融健康等更重要方面的认识也在不断加深。

在“好不好”阶段，普惠金融领域各方最需共同关注的仍是消费者的能力建设与提升。消费者能力建设不仅由普惠金融群体的特性决定，也是当前市场环境下防范金融风险、金融纠纷，实现更公平、更良性金融市场发展的内在要求。普惠金融的能力建设不仅包括家庭、中小微企业等需求方的金融教育和金融知识普及，以及财务韧性和抗风险能力的提高，还需要金融服务供给方、监管方采取相应行动，进而促使整个行业发展模式转变。此外，作为监管方的政府部门，可通过完善金融基础设施建设、健全客户保护法律法规来推动消费者能力建设。

厘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

北京商报：在规模、价格、质量的“三角困境”下，中小银行应如何突围？面对县域市场存在的“掐尖竞争”与“利率敏感”等矛盾，金融监管部门、从业机构等分别应怎么做？

贝多广：对于普惠金融发展中的“三角困境”问题，核心是要明确政府与市场的边界。政府作为监管部门，若过度强调降低利率，可能导致普惠金融业务定价与风险不匹配，贷款质量下降。价格变动会改变市场供求关系，当供小于求时，低价信贷产品可能最终流向银行原有的优质客户，而非金融排斥的客户，同时可能催生非法中介，层层抬高实际融资成本。

政府应在普惠金融发展中发挥引领作用，通过完善法律法规、信用信息平台、政府性融资担保体系等金融基础设施，为普惠金融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

对于从业机构而言，数字转型为克服 “三角困境” 提供了新途径。数字普惠金融能够有效降低服务成本，拓展普惠金融服务场景，极大提高普惠金融的可得性。同时，金融科技赋能有助于金融机构精准识别客户，通过灵活的产品实现定价与风险匹配，通过细分市场降低“三角困境”。

对于中小银行，其优势在于贴近市场，决策链条较短。未来，为应对更激烈的竞争和高质量发展要求，应继续深耕市场，优化调整客户结构，深入了解客户特征和金融需求，开展定制化金融服务，更好地控制风险，提升客户服务体验，形成自身独特优势。

信用体系转型

北京商报：人民银行正在研究实施一次性个人信用救济政策。此前您也关注到被动违约群体的征信修复需求。您如何看待人民银行这一决策？这对现阶段普惠金融中信贷市场发展会有哪些助力？

贝多广：人民银行此次研究实施一次性个人信用救济政策，是兼顾信用体系刚性约束与民生温度的治理创新，既精准回应了被动违约群体的合理诉求，也为普惠金融信贷市场的提质扩容扫除了关键障碍。

一方面，该政策彰显了金融为民的治理温度，标志着我国信用体系从“单纯惩戒”向“惩戒与修复并重”转变。过去受疫情等不可抗力影响，不少人被动出现小额债务逾期。该政策针对性豁免此类非恶意且已结清的违约信息展示，避免这些群体因一次被动失误陷入长期发展困境。同时，此前因被动违约群体的征信修复需求强烈，滋生了大量打着“征信洗白”旗号的非法中介，这一决策能够有效压缩非法征信修复黑灰产的生存空间。

另一方面，该政策有助于扩大信贷服务客群，激活潜在需求，增强市场信心，促进信贷良性循环。此前的被动违约记录使大量有还款意愿和能力的群体被排除在信贷服务之外，融资难度增大。政策实施后，这些修复信用的群体将重新获得信贷资格，成为金融机构的潜在客户。

对于金融机构来说，政策有助于激励逾期借款人主动归还欠款，推动大量沉淀的逾期贷款结清，帮助银行改善资产质量，降低经营风险。当然，该政策的实施也对银行精准识别被动违约修复群体与潜在风险客户提出了更高的技术要求，推动金融机构提升风控能力。

技术不能自然实现“包容”

北京商报：在普惠金融的实践中，金融科技的应用帮助金融机构降低了服务成本，但同时也带来了数字鸿沟与风控误伤等问题。当前市场上“不会用、不敢用”的客群主要包括哪些？数字普惠如何平衡效率提升与包容性保障？

贝多广：在数字普惠金融的深化过程中，“不会用”的人群主要有老年人、低学历群体、长期未接触智能设备的农村居民以及有认知障碍、行动障碍的特殊群体，“不敢用”的群体主要包括中老年人、金融敏感度高的低收入群体以及曾经遭遇过诈骗、隐私泄露或线上操作受阻的人群。

这两类群体的存在共同表明，在数字普惠金融不断扩张的背景下，技术并不能自然地实现“包容”，反而可能因“数字门槛”与“感知风险”形成潜在排斥。

随着数字普惠金融技术的快速发展，大数据风控、线上信贷和智能支付显著提高了服务效率，但也带来了需要警惕的包容性风险。从治理角度看，提高效率与保障包容性之间的平衡点需要通过指标体系来动态界定。

当数字普惠金融的效率显著提升时，应及时关注是否出现边际化群体被进一步排除的趋势。如果出现服务覆盖率下降、某类弱势群体的获得率持续下降等情况，则表明“效率过剩”，需要重新审视包容性目标、调整算法与业务流程，避免形成结构性排斥。

相反，当过度强调包容性导致高风险客户占比上升、资产质量恶化、风险补偿机制不足时，则说明包容性“过度扩张”，必须重新评估潜在的系统性风险，以防止普惠金融演变为不良风险累积的通道。

数字普惠金融的平衡点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取决于效率与包容性二者之间的动态平衡，应通过持续监测服务覆盖率、拒贷结构、客户留存度与弱势群体使用体验等指标来判断是否需要调整，从而实现普惠金融高质量发展。

划分三方责任边界

北京商报：在普惠金融领域，普惠保险是重要组成部分。您认为构建县域普惠保险生态的关键突破点是什么？政府、险企、农户三方应如何划分“风险识别—保费补贴—损失分担”的责任边界？

贝多广：构建县域普惠保险生态的关键突破点，是“如何划分政府、险企、农户或县域居民三方在普惠保险生态中的责任边界”，即各主要参与方如何从“补贴、销售、接受”的单向模式，转变为“政府牵头搭台、险企及多方力量登台亮相、农户及县域居民等消费者主动参与”的协同模式。

在协同模式中，政府的关键作用是“建机制、补短板、兜底线”，险企是“创产品、优服务、控风险”，农户或县域居民是“表需求、担成本、守诚信、提素养”。

在责任边界划分上，围绕风险识别，政府要主导“数据整合”，建立县域风险数据库、划定并公开灾害风险信息，为险企开发产品、农户投保提供依据；险企进行“专业研判”，运用科技手段精准评估风险，依托大数据算法精细化厘定费率，并建立风险预警机制等；农户要参与“需求反馈”，包括主动参与风险普查，提出个性化保障需求等。

在保费补贴方面，政府侧重“精准兜底”，要保重点、补短板，避免“撒胡椒面”和“一刀切”，建立补贴退出机制；企业要通过数字渠道、简化承保理赔流程，控制综合费用率；农户要培养“风险共担”意识，避免过度依赖补贴和政府。

在损失分担方面，政府负责兜住“大灾大难”的底线风险，险企应履行“合同履约”职责，农户则承担“小额损失”的基础责任。

构建普惠金融生态链

北京商报：结合当前普惠金融发展的整体特征来看，您认为从业机构可以从哪些场景或领域挖掘普惠金融新机遇？

贝多广：总体而言，未来普惠金融的发力方向可从信贷、保险与资本市场三大领域全面开展，三者并非相互孤立，而是构成一个面向未来的普惠金融生态链。普惠金融的新机遇正从传统的小微企业，向新市民群体、灵活就业者、残障人群等多元主体延伸。

在信贷领域，新市民成为极具潜力的客群之一。这一群体在租房、就业、城市融入等过程中普遍面临资金缺口，有稳定需求但缺乏传统金融体系下的抵押物，因此非常适合通过信用化、数据化的普惠信贷工具给予支持。

其次，在保险领域，普惠保险的创新空间正在显著拓展。新市民、灵活就业者和残障人群同样是急需保险服务覆盖的重点人群。新市民与租房场景结合的财产保险、意外保险等可大幅降低其生活风险；灵活就业者需要按日、按单计费的短期意外险、收入损失险，以适应其不稳定的工作模式；残障人群则可探索长期照护险、康复险等多层次保障。

在资本市场领域，中小微企业特别是处于种子期和早期阶段的创新型企业，仍是普惠金融覆盖的薄弱环节。这类企业普遍存在资产规模小、抵押物不足

（文章来源：北京商报）

原标题：2025普惠金融报告｜专访贝多广：避免普惠金融演变为不良风险累积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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